第二十章 生死幽冥 两相无期
蓦然,窗外数道火箭锐啸而起,夜空中爆射出眩目异彩,接着哨声大作。庞
镇寰知有人侵袭,神色一变,身形如脱弦之弩般射出窗外,几个起落,落在榴花
轩外,只见彭天麟疾掠出轩,问道:「少侠,何处报警?」
一名武士飞般而来,朝着庞镇寰禀道:「紫云楼前上官相率领群邪立候少主
人。」庞镇寰神色凝重,右手一摆,偕着彭天麟快步奔出。
紫云楼外一片广场,平时为练武之用,此际四周火炬通明,场中立着老龙神
上官相为首的群邪数十人,面色阴沉冰冷。天色约莫四更,繁星满天夜风劲疾,
场外暗处不时冲起一支响箭,划人肃音悸人心魄,充满恐怖肃杀气氛。
上官相目吐寒电向四处扫了一瞥,冷笑道:「看来庞镇寰是不敢相见了,南
天三燕之名也不过尔尔。」话音才落,紫云楼门忽然大开,以庞镇寰为首缓缓走
出数十人来。
上官相话已出口,收回不及,只见庞镇寰玉面铁青,冷笑道:「诸位远来寻
衅为了何故?」
老龙神道:「庞老师明知故问。」
庞镇寰道:「江湖谣诼,本属无稽,各位均是武林巨擘,一派之尊,不亲究
谣诼之来源是否确实,迳来寻事生非,不嫌有失诸位身份么?」
上官相怪笑道:「庞老师,这传说近日甚嚣尘上,阁下乃当事人,理应由阁
下查究来源,清除谣诼,而阁下竟置之不理,显然阁下有恃无恐,如今词饰辩已
届过迟。」
这时,庞府武士又率一拨武林人物快步走来,庞镇寰已瞧出那是少林高僧九
如上人为首的各大门派高手,不禁心中暗惊。此一传说显然传播已久,怎么自己
一直并无所闻?散布八府各地分坛,为何亦无禀报,共中大有蹊跷,心内顿时蒙
上一重阴霾,暗觉自己被困于四面楚歌之中,不禁侧身望了彭天麟一眼。
只听彭天麟低声道:「此时徒费唇舌无用,少侠还是照原定之计施为。」
「阿弥陀佛。」一声宠亮的佛号出自九如上人口中,宛如晴空霹雳,令人心
神皆震。
庞镇寰道:「上人也是为了移墨定风二珠而来么?」
九如上人合掌稽首道:「方外之人,最戒贪念,老衲此来只求定风珠重返青
城,谋致武林祥和,其他之事老衲一概不问。」
庞镇寰微笑道:「在下并未攘有定风珠,上人岂非强人所难?」
上官相冷笑道:「事到如今巧言诡辩又有何用?」
庞镇寰闻言不由气往上冲,仰面大笑道:「上官令主,慢说在下没有此珠,
纵有你也无能拿去。」
上官相怒道:「庞镇寰,你敢出言蔑视老夫。」说时,一挥龙旗令已自撤在
手中。
庞镇寰摇手道:「慢着,在下并非有意奚落令主,怎奈昨日傍晚另有武林高
人来此强索两宝珠……」
说着,他故意将下文免去不发,微笑道:「此人约定今晨重来舍下,在下曾
许下诺言,若在下落败必献出二珠,这位朋友已然驾临……」
上官相冷笑道:「人在何处?」
庞镇寰用手一指,指在紫云楼一角飞檐上道:「这位朋友就藏身在檐上。」
上官相鼻中浓哼一声,左手扬空推出一股暗劲。
紫云楼少说也有十二三丈高下,上官相能将真力送至伤敌毙人,其功力之深
堪称登峰造极。只见上官相面色一变,身形微撼,飞檐上腾起一声慑人长笑,一
条身影穿出,疾逾飞鸟电泻落地,现出一个姜黄脸膛,陷目耸鼻,浓髭如刷的中
年人。
上官相定睛巨去,只见此人目中精芒如电,身着一袭黑色镶白长衫,肩背一
支长约两尺金剑气字威武,不禁暗惊,仔细打量此人两眼,道:「朋友尊姓?」
此人冷冷答道:「我叫寿人杰,来自边荒。」说着转面向庞镇寰道:「阁下
意欲借刀杀人是么?」
庞镇寰微笑道:「不论寿老师怎么说,二珠只能赠与一方,在下与寿老师有
约在先,岂可言而无信,倘寿老师惧力不敌,那么就此作为罢伦。」
寿人杰略一沉吟,道:「好吧,阁下取剑与寿某一拚高下,中命昨日那位朋
友出场亦无不可。」
庞镇寰轩眉朗笑道:「寿老师不愧英雄本色,在下愿交你这个朋友。」说着
揣于入怀取出一支广不及三寸豹皮革囊,圆突隆起,又道:「囊内贮有定风、移
墨二珠,暂交与寿老师,在下获胜,自不待言定可取回,不寺落败,二珠已属寿
老师之物,在下无权过问。」
话未落音,突从上官的身侧窜出一人,右臂飞探,疾如电光石火向庞镇寰手
中的豹皮革囊抓去。他快,寿人杰比他更快,只见金虹一闪,喀喳微响,惨叫声
中,一支手腕应刃坠地,那人仆栽尘埃,断腕处血凝冻结,点血未溢。
武林群雄不禁大骇,均未察觉寿人杰是如何出手的,寿人杰身手之快,堪称
绝无其匹,令人咋舌。只见寿人杰手中多出一柄金黄眩目的短剑,芒尾吐出约三
尺,寒气逼人。似闻群雄中传出一声惊诧道:「寒金剑。」群雄闻声一惊,不约
而同望去,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武林名宿太极双环刘文杰。
太极双环刘文杰踏步迈出,目注寿人杰道:「尊驾从何处得来的寒金剑?」
寿人杰冷冷一笑道:「寒金剑是否为阁下祖传世袭之宝物?」
「这倒不是。」寿人杰道:「如此阁下何须多问,岂不知唯有德者居之,何
况物能择主,阁下枉为名重四海,誉满中原的武林名宿。」
刘文杰不禁面色一红,哑然无言,转头问庞镇寰道:「庞少侠,囊内真是定
风、移墨二珠么?」
庞镇寰微微一笑道:「俟在下与寿老师交待清楚后再行答话如何?在下若不
幸败在寿老师手上,二珠巳易主人,在下多费唇舌亦是无用。」说时,忽见上官
相目蕴杀机,跃跃欲动,手摆了一下,又道:「上官令主,你也请稍安勿躁。」
老龙神上官相鼻中冷哼一声,手中龙旗缓缓卷起,后退了一步。
庞镇寰回面向一名武士道:「取我的剑来。」
武士怀捧着一支斑剥龟鳞套鞘的长剑,庞镇寰接在手中,两指一掀哑簧,掣
出一道青虹,森森寒气侵肤如割,右手一孔洒出一片寒星,道:「请赐招。」
寿人杰两眉微挑,道:「强宾不压主,还是阁下先请吧。」
从庞镇寰身后走出公孙入云,道:「昨日之战未分胜负,先由老朽与寿老师
分个高下。」
庞镇寰哈哈大笑道:「好!公孙先生务须小心。」说着左手一拍公孙入云肩
头,右手将剑递过去。
只见公孙入云身形微震,眼中神光突然猛炽,接过长剑,随后的挥「风卷残
云」攻去。彭天麟警觉公孙入云与昨日神情有点异样,剑走轻灵,与昨日略现呆
滞截然有别,不禁暗暗纳闷。他自始至终便注意公孙入云与寿人杰两人,只觉这
两人神情举止有说不出的可疑之处。
只见寿人杰令笑一声,横剑一挡,倏化「毒龙问穴」,金虹乍展又化为九点
寒星,连珠洒出。这一扫变化之奇,令在场群雄均为之瞳目惊心。公孙入云大喝
道:「好招。」剑化「叠云层浪」封开了寿人杰的剑势,身形斜出剑势立时展了
开来。
寿人杰亦挥剑抢攻,扫招辛辣诡奥。双方都是剑势如移山撼岳,电掣电奔,
只见寒飚如潮,长虹惊天,旁观群雄为之屏息凝神,惊险处不由心旌猛摇。彭天
麟之于剑学一道最是精研,更又博闻强识,凝神察两人剑路都是变化幻杂无常,
其中更有类似之处。
他突然发现寿人杰两道眼神亦变化无端,在其变幻的一霎那间,寿人杰目光
神似一人,不禁恍然大悟。片刻时光,双方已拚斗至七八十合,互无轩轾。蓦地
公孙入云暴喝一声,剑招变为「千钓垂江」、「百鸟朝风」,纵横交炽剑光中爆
射出万点寒星。寿人杰惊噫了一声,纵身疾退十丈开外,目中神光更是复杂。
庞镇寰忽疾在公孙入云身侧,左掌一拍公孙入云肩头,赞道:「剑下留情,
先生辛苦了,请退下一旁调息些时。」说时已自接过长剑。
寿人杰朗声笑道:「寿某并未输招,此事犹未了结,阁下说得未免太轻松了
吧。」
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长啸,随着夜风播送入耳,清澈悠长清啸声中,飞坠下来
一人,正是那无名居土。无名居士从肩上解下一支青布圆筒,向群雄望了一眼,
含笑道:「老朽布囊中所贮,正是各位梦想的白阳真人真笔泼墨图画……」
刘文杰目露诧容道:「此画落在陆曼玲处,怎么到得尊驾手中。」
无名居士笑道:「老朽潜入她的巢穴犬牙洞内,施展空空妙手,神不知鬼不
觉便手到到来。」彭天麟知他们两人做张做智,定有诡计在内,不禁暗暗冷笑。
刘文杰淡淡一笑道:「尊驾请勿在刘某等之前耍弄花招,无论何人取得此画
后惟恐泄与人知,避之犹不及,何能自送上门?」
无名居士哈哈大笑道:「阁下有所不知,老朽虽得此画,却无移墨珠显出藏
迹,如同废物一般,又有何用,风闻庞少侠获有定风、移墨二珠,昨日老朽曾至
此与庞少侠相商,怎奈坚不获允,故老朽携图来此与天下君雄欲有所求。」
九如上人高唱了一声佛号,道:「施主之意待何如?」
无名居士正色道:「老朽别无他求,只求合参白阳图解绝学。」
九如上人长长叹息一声道:「施主自找杀身之祸,方外之人不敢与闻。」
上官相突然出声道:「我等怎能辨别出图真伪?」
无名居士冷笑道:「此易事耳,只移去泼墨后显出藏迹确处,我等同至藏处
循着图路觅取白阳图解,真伪立辩。」
说着话声略顿,望了群雄一眼,又道:「如有那位高人愿与老朽合作,老朽
不胜荣幸,唯须取得移墨、定风二珠才可。」
上官相明知无名居士深怀叵测,但禁不住贪婪之念,朗声大笑道:「好,兄
弟上官愿与阁下合作。」
无名居士正色道:「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上官令主不要后悔。」
陡闻庞镇寰扬声大笑道:「诸位如欲取得定风、移墨二珠,比登天还难,奉
劝诸位是死了这条心吧。」
九如上人默诵了一声「阿弥陀佛」,合击当胸道:「庞施主忍心掀起浩天大
劫么?」
庞镇寰冷笑道:「无奈诸位一再相逼,在下也无可奈何,但在下决非怕事之
人。」群雄均明白话中的涵意,庞镇寰不承认定风、移墨二珠为他攘有,若群雄
坚决欲以莫须有之罪加诸他的身上,只有诉之于武了。
武林群雄目睹公孙入云与寿人杰猛拚,剑招已臻化境,自愧不如,久闻庞镇
寰武学精博,并非易与,不禁纷纷气馁。这时,寿人杰突不知何去,庞镇寰心内
暗暗忧虑如焚,怎奈群雄不退,他不便追觅寿人杰问题。忽闻九如上人道:「老
衲相信庞施主之言,看来只有静待澄清,或追觅二珠究竟落在何人手中。」
庞镇寰微笑道:「如此,上人等请回,在下既蒙不白之冤,自当力究谣诼何
来及二珠下落,一有线索,在下决从速奉闻。」
无名居士突冷笑道:「武林群雄,虎头蛇尾,看来成不了什么大事,老夫决
独任其难。」
上官相大喝道:「且慢。」
无名居士斜睨着上官相,面泛似笑非笑神色,佯咳了声道:「怎么,上官令
主还有此万丈雄心?好,老朽与你合作就是。」
庞镇寰目光怨毒注视上官相一眼,突纵声哈哈大笑,左手扬晃两支盛珠革囊
道:「倘或在下囊中真是定风、移墨二珠,诸位作何处置?」
岷山逸叟姜兆南海沉声道:「阁下如明理,将珠将还九如上人带回青城,不
然兵临城下,有玉石俱焚之危。」
庞镇寰笑道:「在下何不亲自交回青城,为何必须假手九如上人,难道在下
是个武功肤浅,无名之辈。」姜兆南不禁语塞,老脸通红。
只听庞镇寰道:「姜大侠请勿自欺欺人,眼前正邪双方无不急欲求得白阳图
解,而定风珠又是必须之物,但不知定风珠用法亦是废物一般。」
上官相突厉声道:「庞镇寰,你想要挑拨群雄与老夫为难,逼老夫放出纯阳
子是么?」
庞镇寰目中精芒电射,高笑入云道:「上官令主,你错了,在下无意与你为
难,方才那姓寿的人已去你临时总坛劫出纯阳子,再说青城门下无不欲杀你而后
甘心,已在城外布满伏桩,驱你自蹈罗网。」
一言方了,九如上人、岷山逸叟、太极双环及正派高人倏地身形一分,掌袖
齐挥,兵刃暗器电芒雨点般同往上官相攻去。这一击出手,威势犹如摧山撼岳,
雷霆掣电。上官相不禁大惊,身形猛地潜龙冲天拔起,只见尘沙弥天,狂飚怒涌
中,老龙神一声怒啸曳空电射遁去。群邪纷纷四散豕突狼奔,正派高手相继升空
追扑上官相身后,迅疾杳然。
紫云楼前又静悄悄回复沉寂,庞镇寰回面向彭天麟黯然一笑道:「上官相虽
受伤不轻,但却被他逃去,看来武林从此杀劫难免了。」
忽然一个青衣劲装大汉疾奔而来,身形矫捷轻灵,一见而知是个武功上乘能
手,神色匆惶道:「老爷子为一个黑衣蒙面人劫走。」庞镇寰不禁面色大变,急
转身掠去,彭天麟急跟众人随后追去。
床上庞老爷子已经不知何在,承尘板上瓦面已揭开四面洞见天光。天色已转
蒙蒙曙光,楼内外伏桩四十九人悉被点穴制死,庞镇寰细察点穴手法甚是高绝,
不禁骇然变色。
只见庞镇寰面色铁青,目光狠毒道:「彭老师知是何人所为么?」
彭天麟不禁一怔,道:「彭某不知,这人劫持令尊是为了何故。」
庞镇寰凄然一笑,倏地五指如飞而出,一把扣住彭天麟腕脉要穴。彭天麟不
由愕然大惊道:「庞少侠,你这是何意?」
庞镇寰冷笑道:「自家父卧病以来,拒不见客,武林之内无人不知,彭老师
凉亦耳闻,但彭老师来到舍下,即欲谒见家父,分明是心有所图而来。」说着五
指一紧,厉声道:「彭老师,你最好说实话,落在在下手中生死均难。」
彭天麟只觉行血逆攻而上,忙冷笑道:「少侠说出此语令人齿冷,实叫武林
朋友寒心。」说话之中已运气将右臂封闭住,左手一式「拂空拿月」两指斜点而
出。
庞镇寰料不到他尚有还手之能,心头一凛,喝道:「你要找死么?」扣着彭
天麟五指疾然施展全力,身形斜带。
岂料彭天麟就在指力落空之际,迅疾无伦地翻腕扣在庞镇寰曲池穴上,顿时
半臂酥麻。庞镇寰做梦者未曾想到彭天麟身负武功如此奇奥,那扣脉制穴手法更
是旷绝,不禁心神大震,五指一松,左腿飞出望彭天麟气海穴踢去。彭天麟只存
心使他知难而退,不欲过分使他难堪,亦立即松了五指,疾飘出丈外。
庞镇寰苦笑了笑,长叹一声道:「在下一时忧急无措,致向彭老师无礼,望
彭老师海涵见谅。」彭天麟冷笑一声,欲言又止,转身大步走去。
忽闻身后两声冷笑传来,接着两股多刃劈风袭至,彭天麟手法诡奥绝伦,身
形一个旋转,只见两条黑影带着电奔寒光擦身而过。一声大喝出自彭天麟口中,
双掌齐出,一双庞镇寰属下身形箭射栽倒冲下,头颅埋入地面窒息气绝。
彭天麟转身望着庞镇寰道:「庞少侠自绝绝人过甚,你我两人江湖道上相见
有日,望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。」
庞镇寰道:「这是误会,我两手下只奉命拦阻,并非暗袭加害,因方才彭老
师已为武林群雄瞧见,恐一出寒舍,彭老师即身陷危境。」
彭天麟道:「彭某生死天定,不劳少侠担忧。」转身扬长而出得庞府而去。
他熟知府城僻巷小径,左闪右避躲过了庞府眼目,掠入一座无人看守火神庙中,
藏在帷幔后换去衣履,回复奚凤啸本来面目。
正要现身之际,只闻步履微声进入庙中,不禁一怔,揭开帷幔一线,偷窥出
去,但见三个面目阴冷黑衣人汉子鱼贯进入。一人阴侧恻冷笑道:「我就不信彭
天麟有通天入地之能,居然在密布暗桩之下溜掉。」
「彭天麟身手旷绝,他如非安然逃出城外,怎么我等迄今未知他的下落?」
「彭天麟乃少主人至交莫逆,为何少主人动疑,老爷子被劫持时,据我所知
姓彭的一直随着少主人身后未离。」
「你知道什么,蹊跷就出在他沐浴时,二婢守护门外,只觉神情恍惚,待清
醒时天时已晚,为时约莫一个时辰,二女只觉情形有异,悄悄禀知少主人,少主
人便料知彭天麟身怀叵测。」
「少主人虽平时料事如神,此次却有差错,彭天麟即是怀有异图而来,也是
为了定风珠,与老爷子被劫持风马牛漠不相关,不过彭天麟……」
忽一惊噫道:「怎么神案上有一双脚印。」
奚凤啸知被他们看出蹊跷,迅即挥掌外出,三点有翅暗器疾逾电射奔向三人
咽喉。三人猝不及防,待警觉有异时,已是不及,声却未出便自丧命。奚凤啸飞
身掠出,取回暗器,在三尸上洒化尸药粉,走出庙门向东门外鼓山而去。
福州旗山、鼓山,东西峙立,两山相望,称全闽二绝。鼓山气候凉爽,风景
宜人,山中梵宇林立,尤以涌泉寺最为卓著,松柏参天,浓荫夹道,天风怒涛,
悦耳怡情。涌泉寺为国内有数丛林,佛像金身,宾相庄严,不让灵隐,韬光诸名
刹,奚凤啸神采翩翩,手执一柄牙骨摺扇飘然登上鼓山,拾级千阶,达涌泉寺。
寺门中突走出一灰衣老僧,一眼瞥见奚凤啸手持摺扇,即含笑向前打一稽首
道:「施主果不失信,请至禅堂用茶。」说时四外望了一瞥,见无可疑之人又低
声道:「山峰绝顶有一千斤巨石,石下藏洞,迳入洞腹就是。」
奚凤啸微笑道:「在下与方丈相约至山峰绝顶观浴日奇景,怎奈贪睡起身过
迟,竟致错过,只好改天再来烦扰方丈。」说着略一抱拳,迳望山峰走去。他轻
功奇佳,片刻时分巳登绝顶,只见海天一色,波涛起伏,无涯无院。
此时他无意眺赏胜景,但见一块方圆盈丈乌亮岩石矗立悬崖之侧,双掌疾按
在岩石上,暗运真力低喝了声:「动。」
岩石慢慢滑开两尺,显露一方洞穴,有石级而下,他入得洞后,掌托巨石还
原,亮开夜行火摺,拾级而下。石级作螺旋形,下得三四百级后,已隐约可见石
室,只闻铁面钟馗杜长龄语声道:「奚老弟么?」
奚凤啸疾掠而下,口中答道:「正是在下。」
只见石榻上睡着庞老爷子,榻旁侍立着铁面钟馗杜长龄妙手如来卢迪及崔星
五及五黑衣长衫人。奚凤啸认出五黑衣长衫人均是何湘君一手调教的江湖能手,
一一抱拳为礼。杜长龄目露忧容道:「庞老爷子昏迷不醒该如何是好?」
奚凤啸右手倏即搭在庞老爷子腕脉上,半晌才道:「途中震颤穴道,致气血
散乱攻心昏迷,但救治复元非需时四十九日不可。」说着已一掌紧抵在庞老爷子
「灵台」穴上,逼驱散乱气血复循主经。
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,只见庞老爷子额角沁汗,睁目叫道:「闷煞我了。」
奚凤啸道:「老爷子,我是九荫。」
庞老爷子闻言一怔,只见奚凤啸紫芝眉宇,玉树丰神,不禁面泛笑容,继而
瞥见杜长龄、崔星五等人,愕然惊道:「孩子,这是何处?」
奚凤啸道:「老爷子已脱险境,无须问此是何处。」
庞老爷子黯然叹息道:「老朽已是废物一个,犯险相救未免不值。」
奚凤啸微笑道:「老爷子不必忧虑,九荫已知庞镇寰施诸老爷子身上七重恶
毒手法,七七之期定可相继解开。」
庞老爷子目中忽泛出惊喜光芒,道:「真的么?孩子,难为你竟学成一身绝
艺,老朽死也瞑目心安。」说着转首望了杜长龄、崔星五一眼,叹息道:「一去
黄鹤音讯杏,生死幽冥两无期,只道今生难得见到二位,却不料又得重逢。」语
声凄怆。
杜长龄、崔星五相顾愕然,不知庞老爷子究是何人?庞老爷子忽又长叹一声
道:「崔贤弟,湘君这孩子还好么?」
崔星五闻言大惊,顿时长跪于地,道:「主人,真是你么?想煞小的了。」
说罢珠泪夺眶而出。奚凤啸万不料庞老爷子就是何湘君生身之父赤手屠龙何昆仑
不禁呆住。
只听崔星五哽咽失声道:「姑娘现参太清玄功,坐关闭穴,她无日不在寻觅
主人生死下落,在孤独无人之际,姑娘珠泪暗弹,祷祝上苍,但多年来未得一丝
主人消息,姑娘为此难受得几乎自尽……」
杜长龄忙笑道:「这些话不用提了,何况调养伤体要紧,免耗真气过巨。」
何昆仑笑道:「老朽重见故人,胸中积蕴已久,非一泄不快,何况事关武林
劫运更非说不可。」奚凤啸疾然伸指点在何昆仑睡穴上,何昆仑神智一昏,瞑目
熟睡。
崔星五又道:「崔某须赶往何姑娘处禀明此事,着姑娘急急赶来。」
奚凤啸忙道:「不可使姑娘分心,肇致走火入魔,反而害了她,洞中食物可
供三月之需,我等不可外出,以免庞镇寰搜索发现,在下先稳住何大侠伤势,听
取何大侠详说庞镇寰阴谋后,再定行止如何?」
杜长龄道:「老弟之言有理。」奚凤啸也不再说,调匀真气,施展三元神功
缓缓打通何昆仑受制穴道。
翌晨山峰绝顶,盘膝坐着寿人杰,面对海上朝日吐纳行功,一袭长衫上血迹
斑斑,脸色黄中带灰,显然经过一番浴血苦战。海风狂劲,须发衣袂飘扬瑟瑟,
金黄色阳光映着他那身形,遥遥望去若仙。寿人杰虽在闭目行功,但内心激动不
已,思绪如潮不可遏制。
原来他那晚悄然离去之故,便是暗蹑面色靛蓝的公孙入云,他察觉公孙入云
剑学博杂,其中招式与自己不少类似相同之处,越想越起疑,是以他非探出公孙
入云真正来历不可。寿人杰本身来历是谜,但公孙入云更难以揭开,这举动异常
离奇令人感困惑。
他一路暗随公孙入云,只觉公孙入云身法奇快,竟朝府外掠去,不禁暗暗纳
罕,直迫至二亭桥畔,公孙入云突形影杳。黎明之前天色分外暗沉,寿人杰站立
二亭桥畔上犹豫不定,暗道:「他为何朝府外而去,莫非他有意诱自己暗随身后
入伏。」一生警觉之念,默忖公孙入云必藏在附近,遂决定不如自己隐藏暗处,
使他守候不耐露面,身形一晃,掠下二亭桥,隐在桥墩侧贴身而立。
晨风悠悠,四外岑寂如水,远处暗巷不时传出一声狗吠,气氛凄凉。一盏茶
时分过去,只闻一阵零乱步履夹着衣袂破风声传来,显然人数不少,步法迅快,
须臾已至二亭桥,突闻一声阴冷长笑腾起道:「上官令主请留步。」
寿人杰已揉身而上,施展壁虎功贴身右栏,目光偷觑过去,只见四外屋上屋
下面布满了无数黑影,二亭桥上七个黑衣人阻着上官相群邪一行。上官相心神微
震,目中怒焰暴射,大喝道:「你等是何来历?」
黑衣人冷笑道:「在下等奉了庞公子之命,请上官令主暂且留步,其余武林
高手去留听便。」
上官相狞笑道:「庞镇寰小辈阻老夫离去为了何故?他也胆大妄为巳极,可
别怨老夫心辣手黑。」
黑主人冷笑道:「上官令主且慢狂言,庞公子如惧你也不致严命我等阻拦,
据庞公子查明移祸裁脏谣诼,实出自上官令主散布,使我家公子含冤不白,为此
屈驾暂留。」
上官相大怒道:「此乃莫须有之事,方才老夫在紫云楼庞镇寰为何不说?」
黑衣人阴阴一笑道:「那是我家公子当着天下群雄面前保全令主脸面。」上
官相闻言怒火猛炽,手中龙旗疾挥面出。
突然,暗中冒起一条黑影,身形疾如流星,一道寒光随身而出,吐出三点寒
星,点向上官相腕臂三处重穴。剑势诡异奇犹,逼得上官相疾跃开去。来人身形
沾地,正是那公孙入云。上官相方才目睹公孙入云与寿人杰搏斗,剑招之奇自己
无法企及,不由心补大震,鼻中怒哼一声,道:「原来是你这老匹夫。」
黑道群邪本与上官相貌合神离以利相合,知庞镇寰必欲得上官相而甘心,均
不愿卷入这场是非中,不约而同纷纷离去,只剩下上官相及随从四名能手。上官
相为之又惊又怒,杀机顿萌,手中龙旗蓄势待发。公孙入云一声森冷长笑出口,
长剑疾卷而出,寒光电奔,洒出一片寒星。
只声腾起一声凄厉惨叫,血光进射中一具身形倒了下去。原来上宫相瞧出公
孙入云这一剑招委实诡异难解,剑式之后有极厉害的变化滔滔不绝,是以忙移星
换位疾挪而出。却不料他那手下竟无辜遭殃,剑芒卷体而过,尸分两截,鲜血喷
洒。
此刻公孙入云剑劈一名手下后,就在他剑势衰竭未起变招之际,上官相大喝
一声,龙旗攻出一招「旌云蔽日」,漫空旗影,罡风如山,临头罩袭而下。那知
公孙入云剑招不改,冷笑声中一式「顺水推舟」挥出,招中套招,疾变「火树银
花」。
上官相大惊,龙旗疾展,弹指间攻出七招,罡风山涌,辣毒凌厉。公孙入云
冷笑一声,剑势宛如大河长江般,滔滔不绝攻去,俱是诡奥不测,罕睹的奇学。
庞府武士多人亦发动攻势,合击上官相手下三名高手。不到片刻,上官相三名同
党,先后断肢折腿倒下昏死过去。
可是庞府武士亦死伤十数人,二桥亭畔尸体狼藉血迹斑斑,使人骇目怵心。
这时天色已放曙光,上官相目睹情势对他极为不利,他几曾栽过这么大的跟头,
心中虽怒火如焚,却又不能不权衡厉害,知不可恋战,顿萌逃念。
只听公孙入云冷笑道:「上官相,你怎么不敢施展玄阴雷珠。」
上官相厉声道:「老夫何能连累无辜,公孙老师,你如武功可胜老夫,敢随
老夫去郊外放手一拚如何?」龙旗挥展处,忽见街首现出九如上人等武林正派高
手疾掠而来,深知不走是不行。
公孙入云大喝道:「那里走?」挟剑急追而去。
武林群雄遥遥望见,均扑向西南方急急追下。庞府武士忙于清理死伤纷纷撤
去一空,二亭畔重现一片平静,居民渐现往来市廛。
此际寿人杰三悄然遁赴郊外,迳往西南方追赶公孙入云,身法疾如奔电,一
口气追出十余里之外,置身青葱密郁一片山岭中,但上官相、公孙入云、武林群
雄均告失去无踪。
寿人杰心头下由浮起一片怅惘,暗暗叹息一声。蓦地,草丛中猛然冒起一条
身形,寿人杰一眼瞥清正是老龙神上官相,不禁出声呼唤道:「上官令主。」
上官相看清寿人杰,怒视了一眼,冷笑道:「你也要与老夫为难么?」
寿人杰微笑道:「不敢,但寿某急须知道纯阳子现在何处?」
寿人杰阴阴一笑,倏地反腕撤出金剑,金虹逼吐,寒气回逼,道:「天下事
天下人管,老龙神威望已荡然无存,在寿某面前疾言厉色未免不智。」说时金剑
一式「指天划日」攻出。
上官相眉宇间充满杀机,龙旗一招「托梁换柱」斜击挥去,左掌暗运真力即
待发出石破天惊一掌。就在这掌力欲吐未发之际,林中突弓弦乱响,弩箭暗器如
雨由四面八方狂射而至。上官相、寿人杰猝然不防,如非机警以剑旗抢护自身,
几乎丧身在乱箭之下。
两人大怒,分扑而出,寿人杰金剑剑势暴洒,草木披靡中血光喷冒,杀出一
条血路,正要腾身离去之际,突感一股巨大无比的罡力打中胸后,身形不禁冲出
数步。忽闻身后传来庞镇寰冷笑道:「姓寿的,还不纳命来么?」
寿人杰只感头目晕眩,胸口气血逆腾,闻声大惊,知落在庞镇寰手中生不如
死,忙逼聚一口真气,疾如流星奔去,一口气奔出十数里,身形不支倒在一处幽
僻涧谷内昏死过去。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渐渐醒转过来,睁目望去,只见夜空繁
星闪烁。
察视星象,已是三更将残,暗道:「我已昏睡几乎一个对时了。」他只觉胸
膈隐隐作痛,四肢乏力疲软,心知内伤不轻,取出两颗灵药服下,调息行功。
天色渐明伤势已渐平愈,寿人杰立起,痛定思痛,暗中切齿道:「庞镇寰,
我日后不杀你,誓不甘休。」身形缓缓走去。
一轮金黄旭日升起海面,涌起满天红紫彩霞,寿人杰登至山峰绝顶,眺望多
时,只觉又头目晕眩,不禁忙跌坐于地暗运玄功自疗伤势。一个潇洒俊秀的少年
突悄立在他身后丈外,负手默然无语。
蓦地,一条黑色人影疾冒上峰,显出一个面目森冷持剑的中年汉子,目睹寿
人杰端坐运功,不由狞声怪笑道:「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」说话
之际,忽瞥见少年,不由目露惊愕之色,大喝道:「尊驾是他什么人?」
少年笑道:「在下不过是游山士子,登临绝峰观视浴日奇景,与这位陌不相
识。」
汉子面色一寒,道:「那么尊驾快下山去。」
少年怔了怔道:「名山胜境,任人登临,阁下何以说话如此骄横霸道。」
这汉子闻言恍然悟出对方并非普通士子,笑道:「你这是找死。」一招「毒
龙寻穴」吐出。
少年立时面上如罩一重浓霜,剑招刺来,不闪不避,来剑堪堪距胸前五寸,
倏向右一让,手指一把扣在剑身,左掌猛出击实汉子右肩骨。只听「叭」地一声
脆响,一柄长剑已到得少年手中。少年冷笑道:「你是庞镇寰门下么?想不到鼎
鼎大名的南天三燕之首,指唆门下用此卑鄙暗算的手段。」
汉子目露怨毒道:「尊驾无须得理不饶人,兄弟如三寸气尚在,他日江湖上
相见有期。」说罢转身即待离去。
「站住。」少年峻喝一声:「想走,没这么容易。」
汉子转面神色大变,道:「尊驾未免欺人太甚,杀人不过头点地,还有什么
话说?兄弟引颈就戮,决不皱眉就是。」
少年冷笑一声道:「庞镇寰的稳秘,阁下想必知道甚多,但愿一闻。」
那汉子脸现强傲不屈之色道:「兄弟即是知道,也别想在兄弟口中套出一个
字。」
少年道:「真的么?」剑尖点在汉子左肩上,接道:「阁下不说,在下也不
敢勉强,不过在下决不容尊驾在世为恶,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,饶你一死,但须
斩断你十二处主经,残废终身。」
汉于面色大变,额角冒出豆大汗珠,只觉这种活罪非人所能忍受,苦笑一声
道:「尊驾竟如此心狠意毒,庞公子行事隐秘异常,做事难测,在下职司微末,
何能参与机密,但有一点能奉告,庞公子府中已撤走一空,意欲掀起一场滔天杀
劫。」
少年不禁一怔道:「他这是为什么?」
汉子慨叹一声道:「尊驾既是武林中人,谅不会没有个耳闻,眼前武林谣言
谓定风、移墨二珠乃公子攘得,是否如此,兄弟却不能证实,但庞公子已成为众
矢之的,庞老爷子又被人劫持而去,试问庞公子如何容忍得下,决意掀起武林杀
劫。」
少年微笑道:「挺而走险,君子不为,这无异自掘坟墓,与人何尤,但庞镇
寰举众他撤,尊驾必知撤往何处,可否见告。」
汉子摇首道:「不知,但命兄弟赶往燕京卢沟桥,午时自有人通知。」
「那必须以暗号联络,不然,怎知是自己同党。」
汉子心中一惊,暗道:「此人委实精明难骗。」答道:「以柳叶三片为记,
散铺在肩上。」
少年略一沉吟,道:「承蒙见告,无任心感,在下还有一事相问,公孙入云
是何来历?」
汉子摇首道:「兄弟也不知他的来历,他来府中十余年,乎日深居简出,沉
默寡言,终日局居斗室,从不与人交谈,庞公子却对他恭敬异常,称以先生而不
名。」
少年暗诧道:「公孙入云来庞府已十余年,怎么我竟不知情。」不禁垂首沉
吟。
汉子望了少年一眼,道:「尊驾如无其他要问,恕兄弟告辞了。」
少年颔首道:「阁下走吧?」
汉子闻言转过身去,少年忽疾伸两指虚空点下,汉子应指倒地。
寿人杰恰巧这时醒转过来,眼角发现一具尸体倒在距身不远,不禁一怔,转
面望去,只见一个丰神如玉的美少年含笑望着自己,不由大感错愕。少年露齿微
笑道:「陆姑娘别来无恙?」
寿人杰一跃而起,诧道:「你怎么识破我的乔装。」
这少年正是奚凤啸,闻言答道:「在下于庞府内目睹姑娘与公孙入云激拚猛
搏,其中剑招有『行钓垂江』、『百鸟朝风』两式,方省悟寿人杰即是姑娘的化
身。」
陆曼玲秀目望了奚凤啸一眼,道:「武学浩繁,雷同之处不胜枚举,那公孙
入云不也使出这两招么?」奚凤啸含笑不言,目光上下打量陆曼玲。
陆曼玲不禁面上发热,白眼相向,嗔道:「那有这般瞧人的。」忽指在地尸
体又道:「此人是你所为么?」
奚凤啸微笑道:「如非在下,姑娘此时已香消玉殒了。」
陆曼玲不禁啐了一口,道: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」
奚凤啸笑了一笑道:「在下瞧出姑娘初至庞府中才显露了真才实学,但后来
似虚应故事,莫非姑娘目的不在定风、移墨二珠,而是别有所图?」
陆曼玲闻言忽目露黯然之色,凄然欲泪,道:「苍天怎负我苦心人,此处说
话不便,你我走吧。」奚凤啸一把抓起地上的尸体,掷入茫茫大海中,与陆曼玲
如飞奔去。
闽江口地广人稀,阡陌纵横,碧绿无涯,江滨秀竹围绕着一幢尼庵。四婢中
青兰凝注了奚凤啸一眼,忽红晕双颊,低垂螓首,道:「奚公子怎么也在此。」
奚风啸含笑道:「四位姑娘好。」陆曼玲已先掠入庵内而去,四婢众星捧月
般帘拥着奚凤啸问长问短。
奚凤啸随口应付,缓缓走入庵内。须臾,静室内走出明艳照人的陆曼玲,相
对而坐,媚娓倾谈。陆曼玲忽星眸一红,道:「你知道我的来历么?」
奚凤啸道:「姑娘是否海天钓叟陆骥芙蓉夫人伉俪独生爱女?令尊令堂武林
尊称南海双仙,隐居世外,人间仙侣,至今尚为武林中欣羡不已。」
陆曼玲泪珠盈眶道:「这是早年之事,如今往事成烟,不堪追忆,十五年前
家父无故失踪,家母也不知中了什么暗算,只觉体内气血不能凝聚,知不能再跋
涉江湖,寻觅家父,强护着心脉不断,携我迁居无人荒岛上,调教我一身武功,
习成后命我追访仇踪及家父生死下落。」
说着,泪珠似断线般流了下来,哽咽凄楚地接道:「一年前,家母终因不治
撒手尘寰,临终前嘱咐我,说家父凶多吉少,如欲手刃仇人,必须习成白阳图解
旷世奇学不可,是以我来到中原,亟亟求取白阳图及寻觅家父生死下落。」
奚凤啸闻言不胜悯恻,暗道:「她与湘姐遭遇相同,看来必是庞镇寰所为,
但庞镇寰内心图谋委实难测。」不禁长叹一声道:「不知姑娘查出了令尊下落一
丝线索否?」
陆曼玲螓首一摇道:「未曾,但昨日公孙入云剑扫招乃南海武学,或与家父
失踪有着莫大关连,故亟亟于追踪公孙入云,却不慎被庞镇寰小贼暗算,啸弟,
今晚你我重往小贼宅中一探如何?」
奚凤啸摇首叹息道:「恐姑娘难偿心愿,小贼举众撤一空,意图掀起一场武
林滔天血劫。」继将庞老爷子被劫走之事说出。
陆曼玲惊诧道:「庞镇寰之父亦为人劫走么?与家父失踪同出一辙,恐系同
一人所为。」
奚凤啸有难言之隐,微笑道:「姑娘不可妄测,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,在下
决助姑娘查出令尊生死下落。」
陆曼玲闻言芳心不胜感激,凄然笑道:「啸弟,不可改称我一声玲姐么?」
奚凤啸玉面一红道:「玲姐天人,岂可亵渎,既然如此,小弟改口就是。」
说着面色一正,接道:「庞镇寰武学卓绝,掌力阴毒,玲姐不妨以搜宫过穴搜觅
有无异征,千万不可疏忽,因循引误,岂不使令堂九泉之下难以瞑目。」
陆曼玲不禁花容微变,忆起其母惨遇,前车可鉴,忙依言盘膝坐下,暗运真
气搜宫过穴,只觉少阴气脉阻常滞不能固凝,心神不由大震。奚凤啸目睹陆曼玲
玉容惨白,忙伸右手三指搭在陆曼玲腕脉上,以纯阳真气透穴输入。
半晌,奚凤啸叹息道:「玲姐,如非发觉得早,玲姐将抱憾终身了,但小弟
只能保住玲姐伤势一年之内不再发,倘欲痊愈,小弟尚须至一处采取一本稀种灵
药不可。」
陆曼玲展颜妩媚娇笑道:「有啸弟华陀妙手,愚姐有何可惧,请施治吧。」
奚凤啸道:「小弟恳求玲姐一事。」
陆曼玲不禁一怔道:「你我何事不能说,纵有天大,愚姐无有不允之理。」
奚凤啸正色道:「四十九日内玲姐不能妄用真力,施治后玲姐暂回家调养,
诸事自有小弟代劳,一有端倪,立遣人报与玲姐知道。」
陆曼玲不由响起银铃悦耳娇笑道:「我道是什么重要之事,你放心,愚姐应
允你就是。」奚凤啸忽玉面一红,欲言又止,似是为难已极。
陆曼玲目睹奚凤啸如此神色,不禁芳心一震,暗道:「难道啸弟动了男女相
悦之情么?」玉靥陡涌两朵红云,嗔道:「啸弟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」
奚凤啸倏地立起,竟牵着立在陆曼玲身后的青兰走出庵外。陆曼玲如坠五里
云雾中,忖侧不出奚凤啸究为了何故,只觉心上人举止离奇怪异。须臾,青兰独
自一人飘然返转,附着陆曼玲耳边密语了一阵。陆曼玲不禁红云过耳,低垂螓首
不语。
青兰知陆曼玲已是暗允,但女儿家矜持羞于出言,当下说道:「姑娘伤势要
紧,虽然男女有别,但奚公子不是外人。」说着强拉着陆曼玲走入静室。
日色傍西云绕黛。奚凤啸已回至山峰,与何昆仑、杜长龄等人共商于密室。
何昆仑慨叹一声道:「海天钓叟陆骥失踪,老朽断言必与庞镇寰有关,奚少侠只
在庞镇寰身上定可找出线索。老朽深知武林各大门派不能捐弃门户之见,暗中势
若冰炭,决不能同舟共济,正好使庞镇寰逐个击破。」
「庞镇寰为人险诈,心机至工,老朽蠡测他必以蚕食各大门派为先,初步使
各大门派自相观望再行下手,从此武林永无宁日矣。」说着忽然闭目思索。
奚凤啸知何昆仑思索如何对付庞镇寰之策略,不欲打断他神思,索取纸笔,
挥笔疾书。片刻,奚风啸掷笔将纸持交杜长龄,道:「在下离去后,杜老英雄依
照在下所书按月施治何前辈。」
说时,何昆仑睁眼离榻起身,就在石案上挥笔如飞,正色道:「老朽想出九
策,重托少侠,至不济亦可让庞镇寰蒙受不利,穷于应付或可逼他稍敛凶心。」
奚凤啸忙接过策书,详阅了一遍,立时打亮火摺,焚化成烬。
何昆仑不禁大愕,道:「是老朽策划不当么?」
杜长龄豪笑道:「何兄,你不知这奚老弟有过目不忘之能,留着策书身旁,
万一不慎失落,画虎不成反类其犬,难免全力尽弃。」
妙手如来卢迪道:「老偷儿留此无用,与老弟略效棉薄如何?」奚凤啸倾首
应允,与卢迪下得山峰疾驰而去。
途中风闻武林群雄在武夷搜觅严三畏屡次扑空,推断出严三畏已离武夷,秘
密搭救纯阳子,是以奚凤啸经过慎思后,决定放弃武夷;主行取道浙南。第四日
已进入浙南万山丛中,奚凤啸与卢迪在一处峭岭上奔驰,天色已向晚,正飘着斜
风细雨,卢迪笑道:「今晚你我准备睡在山洞了,行走江湖风餐露宿在所难免,
但老偷儿腹中酒虫作崇,委实难挨。」
奚凤啸地目光凝注在对峰岭脊上,惊诧出声道:「老偷儿你瞧。」
妙手如来卢迪不禁一怔,抬目望去,只见对峰人影纷纷闪动,不时现出耀眼
刃光,忙道:「咱们去瞧瞧。」两人身形异常隐蔽,掠向对岸,鹤行鹭伏,到达
半岭之上,忽声喁喁低语声,知是伏桩,奚凤啸蹑近。
只闻一个沙哑语声道:「庞镇寰这小辈委实耳目灵通,怎么得知咱们令主在
此设立临时总坛,如非咱们令主举棋若定,一闻此讯立将总坛从容撤迁,分批撤
回壶口关主坛,天明时分谅可大致就绪,不怕庞镇寰与高俊保两路夹击。」
另一人冷笑道:「楣运来临,到处吃蹩,咱们令主非复当年威望,说不定庞
镇寰入暮前赶至,为之奈何?」
蓦地,天际遥处曳送一声长啸,啸声播回山谷,嗡嗡不绝,在这深山野岭中
听来,分外阴森恐怖,对语声嘎然而止。啸声仍是隐隐,四山相继而起一片刺耳
长啸,不言而知庞镇寰已大举进袭。奚凤啸低声向卢迪道:「咱们只藏在暗处窥
视,千万不要出手。」
卢迪道:「老偷儿一切唯老弟马首是瞻。」两人慢慢蹑上岭颠之侧藏身一丛
茅草中。
岭脊上立着老龙神上官相,目光森厉,面色铁青,身后随着九个肩带兵刃,
老少不一的江湖高手。十人身形卓立如山,衣袂迎着劲疾山风猎猎飞舞,暮暝四
合,乍睹之下宛如鬼魅迎风,令人不寒而栗。
一盏茶时分过去那片刺耳乱啸渐趋寂灭,只见老龙神上官相缓缓抬起左臂,
以袖擦干面上所附雨水,目中突暴射两道慑人寒光,冷笑道:「庞镇寰,你既来
了怎不敢现身相见。」说着左掌一翻,扬手射出一片龙须针,向一株树上电芒飞
射而去。
突然两声朗笑腾起,枝叶一分,鹰隼飞鸿般落下两条人影,现出庞镇寰及高
俊保。上官相不禁一怔,目注高俊保道:「高庄主来得好快,老夫不胜钦佩。」
高俊保也朗声大笑道:「上官令主也真逃得快,令在下五体拜服。」
上官相铁青着脸,狞喝道:「高庄主无须污言侮蔑,老夫在此恭候多时。」
庞镇寰微笑道:「上官令主深知在下来意,目的端在纯阳子,你三批手下已
被在下搏获,不难全部成擒,奉劝上官令主,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与在下结盟,
共图武林霸业。」言外之意,无异命上官相俯首归顺。
上官相大怒道:「庞镇寰,你也太大言不惭,老夫岂是屈居人下之人。」
庞镇寰毫不动气,微微一笑,道:「实言相告,在下图霸武林巳非一日,黑
白两道各门各派在下均布有卧底之人,一举一动均难逃我耳目之力。」
上官相不禁心神一震,面色镇定如恒,咧嘴打了一个哈哈道:「老夫也最深
知阁下,直至如今尚不敢放手大做之故,心内尚畏怯数人,这数人一日不死,你
就一日不能舒展其屠戮武林,雄图天下的阴谋。」
庞镇寰怒喝道:「你不妨说出这数人姓名一闻。」
上官相似听而无闻,目光仰视,喃喃说道:「至于你派遣在老夫门下卧底之
下,早在老夫的严密监视中,你还在狂吠则甚。」
庞镇寰冷笑道:「上官令主,你还不知在下用意么?二亭桥畔,黑道群雄均
离叛袖手,不如与在下结盟,于你于我均有好处。」
上官相闻言,不禁犹豫踌躇,暗道:「形势确对老夫趋不利,纯阳子、伍梦
龙两人无异鸡肋,囚纵都不能,是一大累,一着之失非但全盘贻误,而且成为从
矢之的,与他结盟,互为犄角,未赏不是,怎奈庞镇寰狡诈如狐……」
他乃江湖巨擘,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,面色转和,微笑道:「兹事重大,老
朽得郑重考虑,目前老朽正赶返壶口,阁下倘推诚相异,老朽在壶口候驾。」
庞镇寰沉吟一下,道:「好,就此一言为定,在下一月之内必专诚访谒,不
过上官令主途中必须隐蔽形踪,风闻柏树庄伍维岳四出侦骑,伍维岳怨恨上官令
主入骨,已安排毒计诱令主入伏。」
上官相道:「这个老朽知道,承蒙见告,心感不已,相见有期,恕老朽就此
告辞。」说着抱拳一拱,振吭发出一声长啸,率着九人疾奔而去。庞镇寰目送上
官相远去即将消失的人影,口角涌出一丝耐人寻味的阴森险笑。
高俊保诧道:「庞兄,你与他结盟是真的么?」
庞镇寰转目望着高俊保朗笑道:「我这是欲擒故纵之策,纯阳子被他故布疑
阵迁走,此时与他结怨反为无益,据手下密报,伍维岳现迹在闽浙道上,如我所
料不差,上官相定取道北雁荡山,沿途探觅白阳图解藏处,伍维岳也料到这点,
无疑亦在北雁荡山布伏,我再略施巧计,使上官相走投无路,情急求我。」
高俊保道:「庞兄睿智无匹,小弟自愧不如。」庞镇寰哈哈大笑,与高俊保
冲霄飞起,去势如电,瞬眼身影俱杳。奚凤啸与卢迪身形疾现,如飞而去。